奈飛《三體小說》,“硬改”言之有理?
對粉絲來說,IP最核心的是世界觀、價值觀和人設,奈飛版《三體》的不少改編都踩在了原著粉的雷點上。
奈飛對《三體》的改編思路接近《權力的遊戲》,將三部書的人物串聯起來,保留了原著的激烈情節和奇景式場面,但對科學理論和概念做了簡化處理。
喜歡奈飛版的觀眾認為,大刀闊斧的魔改平衡了娛樂性、科幻性和原著對人性的深挖;批評者則認為,與原著的巧妙相比,這部劇只是一場中庸戲劇。
科幻界毋庸置疑的頂流IP《三體》,在影視化改編的路上卻屢屢被爭議包圍。最近開播的奈飛版《三體》也不例外。
在小紅書、豆瓣和微博上,擁躉和批評者們在每一個社交媒體上爭鋒相對、劍拔弩張。
原著黨認為,奈飛版的《三體》是“大逆不道”的魔改,不僅讓人物面目全非,還動搖、喪失了原著的精神內核。但在改編派看來,影像和文字是兩種不同的媒介,奈飛版大刀闊斧的的改編才能夠吸引更多閱聽人。
作為全球發行量超2000萬冊、中國科幻裏程碑式的作品,《三體》的影視化改編一直是外界關註的焦點。從B站的動畫版《三體》到騰訊視訊的劇版《三體》,每一個版本的誕生都伴隨著巨大的關註度和爭議。人們一邊期待著它出現在熒幕上,一邊擔心原著被“毀”。
《三體》到底應該怎麽改?奈飛版《三體》的上線,再一次把這個問題推嚮風口浪尖。
奈飛版《三體》預告海報
為何惹怒原著粉
在《三體》的改編序列裏,奈飛版曾是最被看好的一個版本。
它的主創團隊來頭不小:制作人大衛·貝尼奧夫和D·B·威斯(兩人拍檔被網友稱為2DB)是《權力的遊戲》的核心主創,另外一個制作人亞歴山大·伍曾制作過《真愛如血》,也曾獲艾美獎提名。
全季8集,由4位導演聯合執導,每人負責兩集。前兩集由《少年的妳》導演曾國祥執導,他曾憑借該片入圍奧斯卡。另外3位導演分別是拿出《海底總動員》處女座的安德魯·斯坦頓,曾執導《風騷律師》第三、四季和《唐頓莊園》第五、六季的明基·斯皮羅,以及《美國恐怖故事》《新聞編輯室》《國土安全》和《權力的遊戲》第五季到第七季的導演傑雷米·波德斯瓦。
奈飛的財大氣粗,也讓觀眾對該劇特效充滿期待。
據外媒報道,《三體》每集平均預算達2000萬美元,全劇總計花了約1.6億美元,是奈飛有史以來單集投資最昂貴的項目之一。奈飛劇本內容主管 Peter Friedlander 在談到該項目時錶示:“對我來說,對公司來說,這都是一個巨大的賭註。”
用騰訊版《三體》總制片人白一驄的話說,奈飛《三體》一集的制作成本,就抵得上前者一季。
金牌美劇團隊加天價制作成本,奈飛版《三體》看上去沒有理由翻車。但2DB的“魔改”前史,又讓粉絲有些擔心。兩人魔改的《權遊》前七季,IMDb評分均超過9,但最終季口碑崩盤到只有5.2分,被粉絲口誅筆伐。
奈飛版《三體》預告海報
3月21日,奈飛版《三體》上線當天便沖上了熱搜,匯聚了洶湧的流量,也經歴了最嚴苛的審視。
高額制作費之下生成的特效,併不能讓所有觀眾滿意。有人在微博質疑,2000萬美元一集的制作費到底花在了哪兒。在“宇宙為妳閃爍”和“古箏行動”兩大名場面的還原上,不少粉絲認為不如號稱一比一復刻的騰訊版《三體》。
劇情的改編幅度之大,則引來了更多“火力”。甚至有原著粉認為,這只是一部同人作品。
奈飛版《三體》的故事基本仍延續了原著從“瘋狂的年代”到“人類的落日”時間線,但故事背景從北京搬到了2024年的倫敦。除了汪渺之外,第二、三部的重要角色羅輯、程心、雲天明等也提前登場,被稱為“牛津五人組”。
葉文潔和白沐霖圖源:豆瓣
汪渺轉換了性別,羅輯變換了膚色和種族,葉文潔與白沐霖、伊文思分別發展出了感情線,甚至還有親密戲份。即便這些情節只在劇中出現了幾分鐘,但還是被截圖發散至網際網路的各個角落,接受“審判”。
除了原著人物被改得“面目全非”,奈飛版《三體》的故事情節也節奏飛快。前五集講完了第一部的故事,後三集已涉及後兩部的一些重要內容,遠遠超過了騰訊版的進度。
有觀點認為,IP最核心的是世界觀、價值觀和人物設定,故事是用來呈現、承載它們併使其具備高辨識度的載體。按照這個觀點,奈飛版《三體》的不少改編,都踩在了粉絲的雷點上。
在他們看來,這部劇偏離了原著的價值觀與精神內核,即便有著不少華裔角色、也沒有奇怪口音的中文對白,但喪失了原有的東方氣韻,就如同端出了一盤外國人喜歡的酸甜口味“左宗棠雞”——打著中餐旗號,但不被中國人認可。
因此,在開播之初,奈飛版《三體》在網上遭遇了幾乎一邊倒的差評。
為何“魔改”《三體》
讓原著粉憤怒的魔改點,正是奈飛主創的有意為之。
與奈飛版主創第一次視訊會議時,劉慈欣曾主動提出“魔改”的設想:“我的書中都是一些男性角色,其中部分改成女性可能會更好。如果要面嚮全球觀眾,這部劇用英語做可能更好。”事實上,他也曾嚮騰訊版《三體》的主創建議,將經典橋段”幽靈倒計時”從原著中的視網膜上改為在太陽上呈現,但遭到了拒絕,“怎麽可以魔改”。
奈飛的三位制片人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。他們此前最擔心的,便是原著作者會抵觸改編。
在奈飛版主創看來,劉慈欣的想象力異於常人,《三體》從人類第一次接觸外星文明一直講到宇宙盡頭,是“這個星球上能發生的最大的故事,戲劇性也來自於此”。但作為一部硬科幻作品,大量深奧的理論,提高了讀者進入這個故事的門檻。
奈飛全球訂閱用戶超2億,劇版《三體》的目標閱聽人不僅僅是原著粉,更多的是從未接觸過這本小說的觀眾。因此,它必須降低觀劇門檻,提升作品的娛樂性。
奈飛版《三體》劇照圖源:豆瓣
2DB對於《三體》的改編思路,跟《權力的遊戲》十分接近。以牛津五人組的形式將三部書中的人物串聯起來,集中登場,再講述各自的故事線。
與此同時,2DB保留了原著激烈沖突的情節和奇景式場面,但很多枯燥艱深的科學理論則被簡化處理,“重點是不要讓科學概念拖慢觀眾的觀影節奏”。
在2DB看來,他們的改編思路是忠於原著精神,將他們第一次讀《三體》時感受到的美妙和震撼傳遞給觀眾。
但一仟個觀眾心中有一仟個哈姆雷特。奈飛版《三體》對原著精神的還原,不僅粉絲莫衷一是,媒體評價也不盡相同。
《紐約客》稱《三體》是一種非常罕見的類型,通過主流娛樂方式將觀眾帶進令人振奮的極客通道,古早視覺效果和智力挑戰得到平衡。既有戲劇性場景,也有令人震驚的恐怖元素,還有一顆真誠的心。
《滾石》則這樣批評:“主創的確盡力了,但與原著的巧妙相比,這部劇集充其量只是一場中庸的戲劇。”
豆瓣評分也能反映出這部劇口碑的兩極。開分6.7,但分型呈現C型——五星和一星評分佔大多數。這種分型的出現,往往被認為是“粉黑大戰”的產物。
在海外打分平臺IMDb,奈飛版《三體》面對的爭議要小很多。開播4天以來分數一路上漲至7.8分,已超過騰訊版《三體》的7.6。但相比其他同分段作品,這部劇的一星比例明顯高很多,達到了6.9%,更早之前甚至超過20%。
從集數評價觀察,也能一窺觀眾不同的喜好。在IMDb評價中,“魔改”的前五集要高於遵循原著拍攝的後三集,尤其是第五集評分高達8.8。但從國內社交媒體評價來看,看過原著的觀眾更偏嚮於後三集。
既要滿足原著粉的想象,又要對更廣大的人群友好,從奈飛版《三體》的輿論睏境,不難一窺這一IP的改編之難。
誰是正確路線?
如果放到影視改編課中,《三體》的劇集改編或許是一個有趣的案例。奈飛版和騰訊版兩個版本同時進行,但改編路徑迥然不同——還原還是魔改,這是一個問題。
影視業界有一種說法:可以忠於小說去拍一部爛片,也可以毀掉一部小說,拍一部好片。
但對於國內觀眾來說,作為亞洲第一部拿下雨果獎的科幻作品,《三體》有特殊的位置。有學者評價,劉慈欣憑借個人的能力將中國科幻拉到了世界水准。因此,觀眾對《三體》的影視化改編,也有相當高的期望。
奈飛版質子圖源:豆瓣
“魔改”的奈飛版《三體》,上線4天便登上了全球79個國家和地區的觀看人次榜首,好於去年大熱的韓劇《黑暗榮耀》。
但改編也削弱了原著的史詩感和科學硬度,使它看起來更像是一部中規中矩的美劇,沒能重現《權力的遊戲》第一季的口碑與突破。IMDb7.8的評分雖屬中上,但與主創團隊的前作相比併不突出。
騰訊版《三體》則憑借對原著的忠實還原吸引了原著粉,豆瓣評分高達8.7。
在有限的資金下,這部劇還原出了很多人心中的名場面。但一比一復刻的改編方式,導致對沒看過原著的觀眾來說節奏過於拖沓,影響力未能實現破圈。該劇播出期間,在騰訊視訊的最高熱度僅有26754。
兩個版本的影視化改編都稱不上完美。日本知名遊戲制作人小島秀夫這樣“端水”:奈飛版《三體》是一部面嚮全球的劇作,但對於原著粉來說,更推薦騰訊版《三體》。
對奈飛來說,一部劇續訂與否,更多地取決於流量。從《三體》首周末的錶現來看,續訂基本已是闆上釘釘。第一季“魔改”雖然引發了不小的爭議,但也為後續改編贏得了更大的空間。2DB在採訪中透露,兩人更大的野心在《三體》的第二部和第三部,第一季的很多內容在為後續的劇情發展鋪墊。
騰訊版《三體》的高口碑,也為後續內容的開發打下了堅實的基礎。除了《三體II:黑暗森林》之外,騰訊視訊還官宣了《三體:大史》《群星》《時間深淵》等科幻項目。只不過,逐字逐句的改編方式,在錶現原著中後期的內容時或將面臨更大挑戰。
在很長一段時間內,圍繞《三體》影視化改編的爭議恐怕還將持續下去。無論忠實復刻還是商業爽劇,都很難完全滿足觀眾的期待。
正如一位小紅書網友所說,要想拍好《三體》,資金投入、改編空間以及社會對於改編的接納度、主創團隊和演員取景的在地化缺一不可。
奈飛版《三體》播出當月,倫敦書評書店將劉慈欣選為了月度作家。他的照片和《三體》書籍被擺在了最顯眼的位置。有網友兩周前跑了曼城的兩家書店,只在小角落裏找到了兩本《三體》,但現在書店的正中央開設了一個《三體》專欄。